苦行十色(收费彩蛋衮版)

愿母神三度为你阖眼,令你的血脉永远鼓动,旅途永远坦然,诡计永不败露。我们将在卡卡瓦的极光下重逢。再见,卡卡瓦夏。

【砂理】玫瑰,烛火,晚餐,和爱情电影

summary:假如你是钟声,请把回响埋在落叶中。等明年春醒,我将以融雪的速度奔来。——洛夫《钟声》

数字生命砂x计算机工程师理,半架空,全文1w+

 

至少今天,我不想再与你讨论什么“我到底是谁”的话题。

我直截了当地打断了拉帝奥。我知道他又要问我那个问题,但不应该是今天。怎么都不应该是今天。今天我准备好了鲜花与晚餐,准备好了烛火与爱情电影,我不想去考虑那些让我核心过载的哲学问题,只想和教授一起享受我们的七夕。

求你。我哀求。

托帕说今天是仙舟传说里爱人跨越时空相见的日子。唯独今天,求你不要问那个问题。

 

 

 

我从梦中惊醒时,螺丝咕姆刚好完成服务器的最后调试。

“基础硬件设施已经检查。逻辑:可以进行下一步实验。”他说,“拉帝奥教授,你似乎还是没有睡好,推测:又一次梦到了十年前?”

我点点头:“是,但是无所谓,早点开始吧。”

和螺丝咕姆合作就是这一点比较好,他不会过多地去干涉我的私人问题,只要他确保了不会影响到实验,一切就都与他无关。我呼出一口气,从实验台上取出一个硬盘,此时螺丝咕姆已经开始了操作,服务器的指示灯一点点亮起。

“推测:预计三分钟,本机将完全启动。”螺丝咕姆按下最后一行代码,回过头来看向我,“拉帝奥教授,硬盘状态是否完好?”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上硬盘略微粗糙的表面。

“……完好。”我说,此时我才注意到我的声音早已因为紧张而变得异常沙哑,“绝对不会影响实验。”

他点点头。

指示灯全部亮起。无论是螺丝咕姆还是我都是第一回看到这台庞然大物完全运转的样子。我们花费了十年时间一点一滴地搭建了这个前所未有的怪物,它几乎不能支持常规计算机的一切功能,但唯独它能做到目前世界上没有任何服务器能做到的事情。

它能让已死之人以一种新的生命方式复活。

 

托帕说我自从十年前的那场意外之后就平静得像个疯子。我说你这话自相矛盾,她摇摇头,说我这种甚至在砂金的葬礼上都没有哭出来的反而最可怕。

“他们很多人都怀疑你其实并不爱砂金。”那天托帕来看我时说,“嘿,瞧,那个真理医生甚至不舍得为他新丧的爱人掉一滴象征性的眼泪——他们这么说。”

我说:“我从来不在乎那些蠢货对我是什么看法。”

托帕定定地看着我。

“我知道。但是你的表现让我没法不担心,维里塔斯·拉帝奥。”她抿一口茶水,“我觉得你的精神状态就像一根紧绷的琴弦——”

她在空中做出一个拨弦的动作。

“没人能拨动它。只是或许有一天,有什么锐利的东西悄悄划过它的表面,它就会在一瞬间分崩离析。”

我没有说话。

“拉帝奥教授。我作为朋友也只能最终给你一句劝告:斯人已逝,无论是你的还活着的朋友们还是砂金,想必都会希望你能向前走。”她说完便站起身,准备离开,出门前还是放不下心,回头说,“但是我也知道这很难。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有需要,想找,我还是开拓者他们,我们一直在这里。”

托帕走了。屋内陷入可怕的寂静。我从胸口摸出一个硬盘,盯着它愣了很久。斯人已逝……可是如果还没有……向前看……

我忍不住想。我无法不想。

可是如果还没有……如果还有机会……

我握紧手里的硬盘,还是给螺丝咕姆拨出了通讯。

“螺丝咕姆先生。”我说,“我很荣幸能与您合作研究。”

 

我和砂金刚结婚那年流行过把一个人从头到脚扫描一遍,然后将这个人包括记忆在内,一切的一切记录成数据流存储在硬盘里。商家保证除了服务的买家高度的隐秘性,还画了个大饼,意思是等百年以后,拥有这个人生硬盘的人还能与爱人在数据的世界复活重逢。

砂金说,挺浪漫的,拉帝奥教授。我们也去弄一个?

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对了,我告诉他,按照目前的硬件发展来看,想要实现人类上传云端在数据的世界复活永生,还要起码五百年。

“没有意义。”我说,“五百年后硬盘都已经损坏了,说不定接口也无法适配。不过是白白给公司送钱。”

砂金握住我的手。

“但是这很浪漫,维里塔斯。”他说,“你瞧,人类就是一个喜欢做梦的物种,这种永恒的爱情难道不令人向往吗?尽管只是有可能,我也会想去把这种可能握在手里。”

我不置可否。

“去吗?”他对我眨眨眼,“公司推出的项目,我还能打折。”

我最终还是拗不过他,和他一起去做了这个人生硬盘。拿到成品的那天他把我的硬盘接了过去,放在胸口的位置,也让我带上他的,说是这样就算我们各自出差相隔亿万光年,也仿佛就在对方身边。

“可是没有上传的这些数据也不过是死物。”我刚开口,就被他用一个吻堵住了嘴。

良久,他才肯放开我。

“亲爱的教授,生活还是需要一些美好的幻想,不好吗?”

“随你。”

我最终还是把砂金的硬盘也放在了贴近心口的位置。虽说当时我否定了砂金的说法,但后来每当我独自出差或者砂金又去了很遥远的星球时,我摸上胸口的硬盘,竟也会产生一丝安心,就好像砂金真的还在我身边。

晚上砂金会给我拨视频通讯,他满脸笑意,和我分享这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一般也轮不到我说什么,毕竟我的生活乏善可陈,也就是学会,家,偶尔去一趟学校,三点一线地跑。我就这么听着,就好像能把他的每一天在他的讲述里也经历一遍一样,兴致起来了也会对他遇到的一些人和事点评两句。砂金在视频那头哈哈大笑,对我的评价表示非常赞同:天哪维里塔斯,你简直太会说话了!

维里塔斯,维里塔斯,维里塔斯。我沉迷于听他叫我的名字,沉迷于听他描述他的生活,就好像给我黑白色的世界泼上了一桶油漆,逐渐也变得五彩斑斓了起来。

或许当初爱上他,甚至与他结婚,就是这个原因。

我挂断通讯,遥望向砂金去往的那个星球,总觉得他的视线也穿过星河,在寻找我的方向。

 

公司的这项服务推出没多久就取消了。一是有计算机领域的专家发文解释了公众很关心的数字生命的问题,说明目前没有合适的载体,五百年内很难真正实现数字生命;二是它的收费实在太过于昂贵,很少有人能负担得起一个不确定的梦。因此不过半年,这种浪潮就彻底销声匿迹了,公司的扫描仪关停拆卸,零件组成了输送向宇宙各地的普通产品。

公司贩卖的梦想到最后还是没能真正地成为梦想。我有一天和砂金通讯时说。果然无论是什么梦,都还是需要一个基石才行的。

砂金却说那是公司贩卖的,不是我们自己的。他仿佛已经想到了五百年后,我们的硬盘被后人拿出来,依照着五百年前的遗嘱将数据上传到刚研发出来的载体服务器,然后我们便能再次重逢。我这回没有泼他的冷水,依旧听着他絮絮叨叨地畅想我们的未来,竟然也脱出冰冷的事实生出了一些微妙的期待。

他说,你就当陪我赌一场。

我想,梦确实是会传染的。

胸口的硬盘仿佛也传来了心跳的搏动。我就这么接着电话,按着硬盘,不知何时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看见通讯在我睡着后还接通了两个多小时,不禁觉得有些好笑:结婚这么久了,他还是像刚与我在一起时那样。

不过这很好。

好到我有一种错觉,就像这样的日子会一直延续下去一样。

 

公司的电话打来时我还沉浸在那个梦里。那天学会的人都多多少少察觉到了我的愉悦,他们说,拉帝奥,你今天没怎么骂人哎。

我说,是吗?可能是因为今天砂金要回来了吧。他已经出差一个多月了。

我哼着歌把交下来的任务完成了,便准备提前回家,等砂金推开门时故作不在意地回一句“你回来啦?”,然后等着他自己委屈地过来抱我和我索吻。我能想象出砂金那副装作可怜的模样:亲爱的维里塔斯,你好像一点都不想我。然后我会摸上胸口的硬盘,告诉他,你不是一直在陪着我吗?

学会的前辈说我们两个还像新婚夫夫一样,甜的发齁。

我难得心情好地恭维了回去:您和夫人不也是一样?

我回到家中,拉开窗帘。电视里正好放到砂金他们前两天在匹诺康尼完成的一个大单子,我心情颇好地让主持人继续说下去了,坐在沙发上喝着上次他从仙舟罗浮带回来的茶叶。

通讯器的铃声响起。我没看是谁打来的电话,因为既然不是那个我给砂金专门设置的铃声的话,是谁都一样。我心不在焉地接通电话,请问你是哪位?

“维里塔斯·拉帝奥先生。”电话那头的公司职员公事公办地通知我道,“我们很遗憾地告知您,砂金先生乘坐的匹诺康尼返航庇尔波因特的LK592列车遭遇了意外的射线爆,整趟列车无人生还。请您节哀。”

“哦。”我心不在焉地应付着,突然意识到刚刚听到了什么,“不对,你说什么?”

“请您节哀,拉帝奥教授。”公司职员重复道,“砂金先生遗留在公司的遗物不日将由专人上门送还……鉴定……工伤……赔偿……您……”

电话里的声音和电视播报的新闻此时全部化为了嘈杂的噪音,像一根针一样在我的脑袋里面乱搅一通。我呻吟一声抱住脑袋,眼前的世界好像也变成了老旧的电视,刺啦啦冒着雪花,直到彻底黑屏。

我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看不见。

砂金,你在哪里?

 

螺丝咕姆找上我时我还在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并不好闻,但我曾经教过的几个学生还是守在我的病床前面。他们见到这位天才俱乐部的大人物惶恐地站起身,被我挥挥手赶了出去。他就这么看着我,似乎在观察一个有机生命体的末路。

有何贵干?我问。

“拉帝奥教授,我查到你在计算机领域很有研究。”螺丝咕姆说,“最近我在为我即将开展的一项长期课题寻找合作伙伴,逻辑:按照我所了解到的信息,你是最佳选择。”

我回答道:“恐怕不行。您也看到了我的状态。或许过几天您就可以来参加我的葬礼了。”

螺丝咕姆闻言仔细观察了一下我的病例记录。

“逻辑:教授,你将会在一周后恢复到能够出院的程度。”他无机质的眼睛看向我,“推测:由于砂金的意外,你失去了求生欲。”

我喃喃:“你既然都知道。”

螺丝咕姆说:“我都提前了解到了。基于我的认知,拉帝奥先生,接受与我的合作或许能让你重新获得求生的欲望,因此做出一周后可以出院的论断。”

“你走吧。”我只是说。

螺丝咕姆意外的坚持。

“你会想听一下我的合作。”他看向我胸口那个硬盘的位置,我下意识地捂住它,捂住我还能留下的砂金。

“我希望能研究无机生命的全新存在形式。简单来讲,就是数字生命。”他说,“从无到有的数字生命需要以百年计量的时间来完成,而如果我有一个样本,一个创造的基石,推测:本次研究能在二十年内获得突破性成果。

“拉帝奥教授,若我没有猜错,你胸口的这个硬盘里,记录着砂金的一生。而目前为止所有参与了公司这个项目的人,只有砂金先生已经离世,能够排除在世的人对于数字生命意识形成的干扰。你也是相关领域的专家,逻辑:你是我唯一也是最优的合作伙伴人选。”

“您的意思是说,您想用砂金做实验,在数据世界复活他,让他成为真正的数字生命?”我盯着他,“您有没有考虑过,万一在这个过程中出了什么意外,我将连他的最后一部分也会失去?”

“反驳:硬盘内的数据并不是砂金的一部分,是砂金本人的存储形式。数据不进行上传就不存在生存的环境,没有上传的载体同理。逻辑:目前状态下的砂金,对你来说毫无意义。”

螺丝咕姆离开时我还是没有答应他的合作请求。他向我脱帽行礼,然后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我期待你的联络,拉帝奥教授。”他说,“你会同意的。”

他走后我一个人待在空旷的病房里,学生们暂时还都没回来。我把砂金的硬盘拿出来,举到眼前,遮住一些刺眼的灯光。我看着这只特别的硬盘,心如惊涛。

 

复活成功了吗?

我死死盯着屏幕,直到上面出现了一个房间。我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是十年前我和砂金的卧室的布置,而卧室的门悄然推开了一条缝,一个我日思夜想了十年的身影迷茫地走进房门。

螺丝咕姆说:“看来基本是成功的,拉帝奥教授。”

“不。”

此时我反而冷静了下来,看到屏幕里的砂金颇为好奇地打量着周身的环境。或许我暂时不应当称呼他为砂金,但我没有更好的代称了。

这个砂金似乎没有记忆。

“晚上好先生们。”他注意到了书桌上的一个平板屏幕里我和螺丝咕姆的身影,“请问你们知道这是哪里吗?”

我抢在螺丝咕姆前回答:“这不应该问我们。”

我看见他微微皱眉。

“这应该问你自己,先生。”我平静地说,“你是谁?这个房间是基于你的数据产生的,那它在你的数据里又代表了什么?”

砂金一歪脑袋。他对着我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我的核心并没有给予我关于这个房间的反馈,但是我想起来了我的名字。

“我叫砂金,这位先生。”他凑过来,好像在透过摄像头仔细打量我,“我还有很多事情想不清楚,但我总觉得您很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您叫什么名字?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和他刚刚认识我的时候一个德行。我想。

“很俗套的搭讪方式,砂金先生。”我评价到,随后转头看向正在监测服务器运行状况的螺丝咕姆,“负荷是否在预计范围内?”

他点点头。

“按照目前的占用情况,推测:甚至还能支撑上传两人以上的数据。”螺丝咕姆对我行了个礼,“非常优秀的设计,很难想象这是你在十年间完成的成果,已经可称为天才了,教授先生。”

“我不是天才。”我没再多说,只是继续看着屏幕里的砂金。他仍然在好奇地观察我们这一边的世界,尤其是我,安静地等我们说完话。

砂金笑道:“教授先生,看来您是一位很厉害的人物。只是我总不能一直这样称呼你?”

我没进他的圈套。

“这是你应该自己去想的事情,砂金先生。”我垂下眼眸,“甚至你自己到底是不是砂金,这也需要由你自己去探索。不要被名字束缚了自我……一个忠告。”

砂金很显然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抬眸,盯着他熟悉的紫色双眼:“这个名字,到底是你自己的,还是只是一个写在核心里的名字?你依旧没能回答我的问题,因为你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名字到底代表着什么。”

砂金想开口说什么,被我打断了。

“砂金先生。我暂且这么称呼你。”我用尽全力克制着自己,因为我知道但凡松懈了一点,我都会卑鄙地直接抹杀他追寻新生的可能,让他彻底成为我记忆里的那个砂金,“我希望下一次,当我问起你你是谁的时候,你能明白砂金此人,到底是什么人。”

 

螺丝咕姆请阮·梅为砂金打造了一副躯体。我又用了三天时间,泡在实验室里做出了一枚和服务器联通的芯片,放入他的躯体之中。

砂金第一回来到摄像头的这一侧。他花了几分钟适应了一下新的身体,随后就直接转向我,想要给我一个拥抱。

我躲开了。

“亲爱的教授先生,您就这么嫌弃我吗?”他假装委屈地控诉,“我只是想感谢您。”

我心想,你这幅样子我可是见得太多了,这种手段对我已经没用了。

不对。

是砂金对我用烂了,所以“砂金”再这么做我也不会被骗到。

维里塔斯,唯独你不能预设他是谁。我告诫自己。

我避开他的视线,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淡:“所以,今天你知道自己是谁了吗?”

“就算我没想起来也不能就因为这个不让我抱您吧!”他这下看起来好像是真的有些委屈了——这种认知不禁让我又有些迷茫,“您把我唤醒,又为我准备了这么一具精美的躯体,我不能感谢您一下吗?”

“不是我唤醒的你,也不是我准备的身体。”我纠正说,“是螺丝咕姆和我完成的你的载体,是阮·梅制作的身躯。”

他喃喃道:“可是是你三天不眠不休完成了我的芯片。”

我一瞬间失语了,张开嘴习惯性地想要反驳,却发现我无法反驳。

他一步步靠近我,我一步步后退。直到我的后背贴上了实验室的操作台,我避无可避,只能眼看着他越来越近,近到我们之间似乎不存在距离。

他抬头,抱住我的脖子,把额头与我贴在一起。我能感受到阮·梅特意模拟的血流的涌动还有人类的体温,如果不是我提前知道他外壳里面的本质,我都会认为他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

我会把砂金与他混淆。而这对于砂金还是这个新生的“砂金”都是极不负责的。

“拉帝奥先生……您似乎是叫这个名字。”他呢喃,“我不求您认同我砂金的身份,只是不要否定它,好吗?”

我闭上眼,不愿回答。

 

托帕说这个砂金认同自己的身份不是好事吗?我说你不明白。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皱眉摸着账账,到最后也就说了句,他自己都这么认为了,我不应该再如此坚定地否定他。

“我说万一,万一,”她问,“他真的不再认为自己是砂金了怎么办?”

我握紧手中咖啡杯的杯柄。

“……不怎么办。”我回答,“那也是他自己的认知。这说明或许从一开始,数字生命便不能算是那个人类的复活。”

她依旧想不明白,但还是摇头。

“我说不出来你这个观点哪里不对,但这个砂金的所有数据不就是来源于你们十年前做的那个备份吗?”

她比了一个c的手势。

“完全的复制粘贴,他不就应该是砂金。”

我否定:“那也只能说是一个复制品。更卑劣一点说,一个砂金的替身罢了。而我若是把他当做替身,无论对我自己还是对以前的砂金和那个他,都是一种亵渎。”

我看向窗外,庇尔波因特的人群依旧是那么行色匆匆,少有人能像我和托帕这样在工作日的下午还能享受生活。

“他必须是完全地出于个人意志认知自己就是砂金,而不是被人为规定了。'我为什么称我为我',他需要自己去寻找一个答案,而这个答案,没有人能告诉他。

“这才是一个人的本质。自我认同的自由意志。”

我喝下最后一口咖啡,起身准备回去实验室看看“砂金”的情况。托帕还是紧皱着眉头,似乎在努力理解我说的话。

临走前,我还是回过头,对她说道:“或许我能见到那天,或许我见不到那天。而唯有那天真的来临之时,我才能宣布项目圆满成功,宣布……我的爱人砂金,真的复活。”

 

我回到家,打开灯。

我已经很久没回来了,以前为了实验基本上吃住都在实验室,因此再次看到这个熟悉的景象,竟然有些恍如隔世。如今实验阶段性地完成了,只是后续还有一些不那么紧急的工作,我终于能回家休息,却不知道为什么,我并不想回来。

似乎我在抗拒这个“家”。

它明明与十年前还是没什么两样,电视柜,沙发,茶几,吊灯,这一切甚至没有染上什么时间的痕迹。我总觉得那里应该有个人,他结束了一个多月的出差,正在看电视里放到的肥皂剧,听见我回家的动静,立马回头对我说:欢迎回家。

我突然很想回实验室。我忍不住开始想,如果此时我推开实验室的大门,是不是能看到那个“砂金”正不亦乐乎地用我的终端浏览网上的花边新闻,等他一注意到我的出现,是否会惊喜地问我:你今天怎么没回家?是为了陪我吗,拉帝奥先生?

就连自作多情都和砂金如出一辙。

但还不是时候。我按捺住内心的那股冲动,把大衣挂在门口的架子上。我其实原本也不太明白我到底在逃避什么,人是很难看清自己的。直到刚刚我或许才看懂了一点:下午与托帕说的那些不过是我的推辞,我至今为止不愿意承认砂金,大概只是出于一种更卑劣的自私。

我害怕,如果我告诉他他是砂金,但他又产生了不同的自我认知,到时候我应该如何自处。

第一次失去所爱是痛彻心扉的,然而我想得而复失是更加无法忍受的。我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我已经习惯了他再一次陪在我身边,他却突然告诉我说:拉帝奥,我或许没有办法再扮演你的那个砂金了,我会多么崩溃。

这种崩溃不仅仅来自于得而复失,它也同样来自于我对于背叛了砂金的愧怍,来自于我否定了我的造物的人生的悔恨。

——紧绷的琴弦将会彻底崩断,琴弓再也无法演奏出一个音符。

 

晚安,拉帝奥先生,愿你做个好梦。

这几天我都没去实验室,只拜托了螺丝咕姆每天代替我去观察一下“砂金”的情况。每天晚上睡前我都会收到他的问候,但我一个字都没有回复过。

我去找过学会的其他人询问自我的定义,他们给出了非常多的答案,但没人能解释我的疑惑。直到一位老教授拿出了一本古籍,上面记载着一个困惑了哲学家们几千年的问题。

忒休斯之船。他给我看,拉帝奥,你觉得如果忒修斯的船上的木头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的木头都不是原来的木头,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

还是吗?我摇摇头,我不知道。

更进一步地问,老教授说,如果我把换下来的那些木板,又拼接成了一艘新的船只,那么到底哪个才是我要的忒修斯之船?

我还是说,我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几千年都没有任何人能说服对方。老教授对我叹了口气。拉帝奥,我知道你和螺丝咕姆先生的那个项目,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想告诫你,不要用砂金的数据,但是我也知道那时候是无法阻拦你的。

希望就在你的眼前,你理性上也知道这种风险必然发生,但是你是没有办法拒绝希望的,他就像是潘多拉的魔盒,明知道不该打开,但人还是会打开它。

老教授说,这就是人类啊。

 

所以你有什么打算吗?螺丝咕姆之前这么问我。

我没说话,只是那天我终于还是回到了实验室。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但是砂金似乎想多了。他向我展示他买回来的玫瑰与蜡烛,还有用实验室的小厨房做好的丰盛的晚餐。

“今天是七夕,拉帝奥先生。”他这么说,“仙舟的情侣都会在一起过七夕。”

我毫不留情地打断他。

“我们不是情侣,砂金先生。”我说。

砂金愣了一下,没料到我这么快就拒绝了他。他沉默了,看向他准备的那一桌菜肴,确实是十年前的我爱吃的。

“可是我记得……”他近乎哀求地看向我,“拉帝奥,维里塔斯,你不在的一个星期,我想起来了很多……我记得我们是……”

“不。”

我不想让他继续说了。我的心智还没有坚定到那个地步,我恐惧那万劫不复的一步。

“不,砂金先生。我不知道今天是仙舟的七夕,如果我知道,我不会来这里。”

“还有,我们不是情侣。如今我称呼你为砂金,也只是你希望的罢了,你还是不能回答我的问题——”

砂金突然站起身,拽过我的衣领,凶狠地撕咬着我的嘴唇,像一条被主人抛弃的绝望的狗。我废了好些力气才甩开他,一摸,果然被咬出血了。

他看着我,眼神中带着落寞。

“至少今天,我不想与你讨论那个问题。”他说,“求你。托帕说今天是仙舟传说中的一对爱人跨越时空重逢的日子。”

我的心脏一瞬间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狠狠碾了过去。

他说:“陪陪我吧。”

不。我说。不。

不要再逾矩了,这位先生。还有,过于执着于某些记忆不是好事,无论是人还是数字生命,都应当学会向前看。

虽然前方没有答案。

我开始减少往实验室去的次数。最近一个月甚至螺丝咕姆去的都比我要频繁。砂金没再坚持每天给我发晚安信息,这很好,我想他终于明白了,他不是砂金。

只不过我的胃绞痛得更厉害了。这是我在那十年里落下的毛病,不好好吃饭每天醒了就是实验睡着也在想着实验,最终还是逃不了胃炎。

可是为什么生日这天,收到匿名先生送来的花束时还会想哭呢?

我最终还是没有丢掉花束。我知道他还是执着于自己就是砂金,哪怕我这么否定他也坚定地认为自己就是砂金。我突然很想告诉他其实我也觉得他就是我的砂金,可是我赌不了。

花束里的卡片这么写到:亲爱的维里塔斯,你可以就陪我赌这么一次吗?

我把卡片压到书柜的最底层。

我赌不起,砂金。我没有办法用我们的过去,我们的爱情,和你的未来,去赌这个可能。因为你要求我摆上的筹码已经不止我的全部了,而我不会替你做任何决定。

你可以照旧认为你就是我的砂金,但是直到我死亡,我都不会再妄想一秒。

 

“你要去旅行吗?”老教授问。

我说是的,我已经联系上星穹列车的人了,我会加入他们,前往未知的开拓的旅途。

“你在逃避。”他说。

“是的,我在逃避。”我承认了,“不过您能够理解的。不是吗?”

老教授长叹了口气。

“或许我就不该与你说什么忒修斯之船的事情。”他拍拍我的肩膀,“你太谨慎,太理智了,拉帝奥。而这并不一直是好事。”

我只是收拾我的书籍。

老教授也开始帮我整理一些资料:“我不会去干涉你的决定,我会帮你多照看照看你那个数字生命的。只是偶尔你还是记得要回来一趟庇尔波因特,他在等你。”

我点点头。

“我会与他维持一个正常的熟人之间的联系,但不会更多了。”我合上行李箱,“列车发消息说已经在等我了,我得走了。”

我推开博识学会的大门。

老教授问:“你真的不去和他道个别吗?”

我的脚步没有停留。

“不了。”我说,“我想要向前走了。”

 

人们说真理医生一定是不爱那个砂金,要不然为什么在他的葬礼上都没有哭。可或许恰恰是太爱砂金了,才会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我听丹恒说砂金一直在跟着星穹列车的脚步旅行,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寄一些明信片来,上面写着一些旅行见闻和想对我说的话。

我兴致起来了会拿一些来看看,碰到感兴趣的话题也会写明信片回给他。一开始开拓者还问过我要不然让帕姆把列车开回去和他见一见,只是都不需要我回答什么,姬子和瓦尔特·杨就直接拒绝了开拓者的提议。

我向他们点点头以示谢意。

从此我和砂金就这么保持着一个行程的距离,他追随着我的影子,我追随着无尽的宇宙。关于旅行我们无话不谈,就像一对密友,但是关于爱情,我们只字不提。我曾和瓦尔特说他终于不再追寻过去的影子了,瓦尔特看我一眼,却说不见得。

螺丝咕姆与我的最后一封通信是告知我数字生命砂金已经找回了自己全部的记忆,到这里项目就算圆满成功了。我没有反驳他,只是感谢了螺丝咕姆先生邀请了我,然后不再思考和项目有关的任何问题。

很多年后我垂垂老矣,几十年来每年的生日收到的玫瑰都被我抽了一支做成标本,收藏在我的房间里。这一次螺丝咕姆又找上了我,他说公司的扫描仪还可以为我开放一次。

“去吧帕。”帕姆说,“拉帝奥乘客,列车会在这里一直等你。”

我想,我已经快死了。

拿到我的人生硬盘时我在原地呆愣了很久,熟悉的重量带我瞬间回到了几十年前的那个下午。砂金笑着把我的抢了过去,又把他的塞给我,梦想我们永不分离。我把硬盘交给了螺丝咕姆,并没有带在身边,他向我脱帽致意,一句话没说就离开了。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最后的那段日子是一个人在列车上度过的。开拓者们去进行一场新的冒险了,而我窝在列车的沙发里回看几十年前的实验记录。帕姆曾经问我有个访客想见我,要不要去见他,我拒绝了。

帕姆回来时,告诉我访客给我带了一支玫瑰花。

我皮肤松弛的手接过玫瑰,现在还能闻到一丝玫瑰的香味。我闭上眼,梦里有鲜艳的玫瑰,烛火,晚餐,和爱情电影。

 

“你叫什么名字?”

我恍惚着睁开眼,看见一个金发紫眼的青年在我面前问到。

“维里塔斯·拉帝奥。”我说,然后疑惑地看向面前的人,“这位先生,请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那人笑出了声。

“很俗套的搭讪手段,拉帝奥先生。不过,我喜欢。”他向我伸出手,“我叫砂金,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室友了。”

我这才想起观察一下四周的环境,很熟悉的房间,就好像我在这里生活过很多年。我试图在我的核心里找出与他和房间相关的信息,但是我的核心一团乱麻,就像被猫玩过的线团,我一时间没法找到我需要的内容。

“不用急,维里塔斯。”砂金说,“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END——

我知道我精神状态堪忧别骂了。

应该是he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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